农民梦
张爱玲少年时就写了篇儿<<天才梦>>,她成了旧上海大红大紫的女作家.我知道自己是没有天才的了,但是人都有个梦,我也不例外.
我梦想中的农场是在个山坡上, 总有暖暖的阳光. 农舍便建在坡的高处,迎着光,红砖红瓦,平平的一层,也不要怎么大. 房屋后面背光的一面要种满树,是密密的林子,好让松属儿有足够的场地玩耍, 鸟儿有充足的空间歌唱,说不定还会招来几只可爱的小鹿呢. 向阳的一面则来养鸡,种花种菜.
菜畦里西红柿和黄瓜必不可少, 喜它们好吃, 有营养, 颜色也翠. 黄瓜要用中国的品种, 摘下时还带着花,嫩嫩的,浑身是刺, 清脆爽口. 西红柿的腰身该是依着本色的竹枝, 不象那铁丝扎的网, 冰凉刺骨, 节得果子也必更鲜亮, 沙沙的, 又多汁. 小白菜也要种, 棵不要老大的那种, 拔了来在油锅里清炒,什么也不放, 有的只是绿悠悠的清香, 白菜爱招菜青虫, 生了虫也不怕, 不用农药, 捉了喂鸡就是,完全是自然消化. 茄子好看, 紫得踏实厚重, 又富含铁, 要种细长的那种, 熟透了也没有籽儿, 蒸了沾酱油吃,或油炸后烧了吃,都好,种起来亦省心,只要记得浇水. 还要畦上一方韭菜, 能一茬接一茬地吃,头茬的韭叶最嫩, 割了炒鸡蛋, 再以后的可切来包饺子, 做汤或鱼快好的时候, 顺手从地里掐两根, 丢进去, 多了份儿香鲜, 又好看, 是纯天然牌味精. 美国人的青椒傻大无味, 闭了眼吃下去, 会以为是什么瓜果, 一定要种尖尖辣辣的那种, 切了细丝, 与黄瓜丝和香菜梗一起, 撒点儿盐和香油, 是最鲜美的小菜了, 亦可整个儿煎成金黄,做虎皮尖椒, 或同五花肉一起做回锅肉,吃不完的就让它们长熟, 变了彤红, 又可观赏, 待冬天晒干了, 不愁没有辣椒酱或做火锅的底料, 辣椒还能美容, 那四川妹子生得美,皮肤细, 都与这红辣椒有关.
至于种什么花可是要动些脑筋了. 玫瑰花美,我也喜欢,却被世人用滥了, 我不要种. 郁金香娇艳,那黄却怎么看亦俗,是我最不爱的颜色. 不如索性种雏菊, 一大片, 素白或深紫浅紫. 最爱的是菊的清丽闲静,不与百花争娇比艳,亦不亢不卑, 它有它的思想志趣. 在路边一棵开着,悠然洒落, 开在一起也不闹, 远远地, 仿佛与这世道不相干. 难怪那陶渊明喜欢”採菊东篱下”. 且雏菊可药用, 攻心火, 我又是个易上火的人.
我养鸡也不用现代的方法, 让那些鸡住在不能挪步的小格子里,用灯光强照,好多生蛋,实在是残忍的手段. 我要把它们全解放了出来, 修一个大大的鸡窝, 晚上所有的鸡都能安详地躺着睡觉, 彼此感觉到温暖, 若是有心事睡不着, 亦能起来随便走动, 不至踩到别人的脚. 还要给它们造个大大的庭院,只用栏杆围起,它们闲庭信步的时候也好望见外面的天地. 群鸡起舞最好有个声音伴奏, 施特劳斯家的圆舞曲不错, 晚上放肖邦的小夜曲, 偶有疯狂的时候, 就来点儿摇滚, 没准那即兴的爵士乐才更符合它们的心意呢. 给鸡吃的东西一概是ORGANIC, 自家地里新出土的嫩菜叶, 外加菜地里刚捉来的活虫, 或是秋天洗净凉干了的肥草磨碎了, 掺上复合卫生素和钙片. 这样养的鸡, 必然会心情好, 身体亦强壮,不会患感冒, 产的蛋质量高自不用说, 味亦更美,说不定还会激发人的艺术细胞,连俗人也幽雅起来.
也曾想过养些牛, 脖子上系个铃铛, 在坡上吃草的时候, 有好听的银铃声, 只怕我的农场不够大, 委屈了它们.
房前屋后当然要有草坪, 从房间里一眼望去视野开阔. 檐下种株桃花,春事会更浓. 也想植几棵葡萄,夏天好架下乘凉, 但据说葡萄架下易生蛇, 我平生最厌恶这动物了,要是被它缠上, 软软的, 直恶心地要死, 却又不能, 倒不如碰上虎豹豺狼, 所以还是免了吧.
不管是摘花除草,在菜地浇水,还是喂鸡捡蛋, 我都一律布衣布褂, 轻松闲适, 也不只一个样儿,色调和式样不用和时尚同步,却总与节气和心境相宜. 还得有顶草帽, 晴天遮阳,雨天挡水,亦或只是摆样儿也好. 春暖花开的时候, 搬把藤椅,在门廊前晒太阳, 看绿色渐浓, 或是在桃花下执了画架画画, 不画别的, 单这农场就全是景. 冬天闲下来, 就读书写字, 世上还有那么多的好书没有念, 也不用急, 慢慢地看, 写的字本分自然第一, 不必拘泥章法, 可长可短, 有重有轻, 那就写一本散文, 一部长篇. 散文要美, 长篇要沉. 既美又有分量,也算一种完美吧.
屋内的摆设要简洁舒适. 客厅里的沙发是花布做的,不要凉冰冰的皮子的豪华. 家具里书架不可少, 还不止一个. 得有个壁炉, 前面铺块羊毛地毯, 冬天的晚上坐在炉前喝茶. 还要有个大大的椅子, 能转动, 又能斜了放倒躺着,不管坐在里面看书,还是望外面风景,都好不舒服. 电视机有一个就行, 不用大, 能听个新闻,看个影儿. 唯独阳台上摆的花, 要亮, 红的,粉的,紫的全有, 满满的,我在阳台上看云听雨声, 不妨也喝一杯, 或许会想出一些佳句, 成篇散文, 或几段好故事, 就写到小说里, 也说不定偶得珍珠, 对人生的庄严问题有个一知半解呢. 卧室在向阳的一面,从早到晚都有光照在床上. 玻璃窗要大, 屋前桃花,篱下秋菊,皆收眼底, 晚上躺在床上, 能看见月亮阴阳圆缺,下雪天 躲在被窝里,看雪花飞舞着,给院落披上银装. 房间里有音响, 该是最好的. 天天劳动, 总有偷懒的时候, 或是夜深人静, 就躺着听音乐. 贝多芬永远是第一, 交响乐, 钢琴曲, 小提琴, 样样都好, 加上做人, 更喜欢舒伯特. 意大利歌剧也好, 最好是普契尼. 现代的, 可听听恩雅, 象天外之声, 空灵悠远. 墙壁上总要有些装饰, 中国画好, 有点儿过于细致, 还是挂西洋的吧, 盼着自己的画快点儿有个样儿, 也好省下些许银两. 西方文明有诸多的不好,却有这古典音乐和绘画, 磅礴大气, 为东方文化莫及.
我做梦都想有条狗, 个头得大, 黑黑的短平毛, 深褐色也行, 只要光亮. 他性情要温和,亦勇敢. 我去林子散步, 他就跟随左右, 用不着绳锁牵, 要是想与松鼠追逐玩耍, 也随他去. 我在院子里闲坐或小睡, 他就伏在脚边. 我在地里劳作, 他就在草坪上蹦跳嬉戏. 实在无聊了, 他还可去做护鸡使者.
若是有丈夫或情人, 他该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面庞不必英俊, 身材不必高大, 却要站得直走得正. 坚强豁达亦温柔有情. 不要自以为是的, 不看什么文凭学历, 亦不要手太白嫩的. 彼此不需要讲太多话,只要看着欢喜,心里懂得就好.
这样写着的时候, 隐约听见风中有银铃声, 推开窗, 又有淡淡的花香扑鼻, 眼前象真有群鸡舞蹈, 连那架上的黄瓜花亦愈来愈真切, 被阳光轻抚亲吻着, 羞怯地黄着脸儿, 是一个亮堂堂,暖洋洋的新世界, 恍然觉得张先生说的有些不太对了, 生命这袭华美的袍亦或可以是没有虱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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